庄寨,永泰的文化符号,农耕文化、防御文化、建筑文化的有机结合。庄寨之庄是村庄,是看得见的文物。走进庄寨,不仅能欣赏到精湛的建筑艺术,也可以吮吸到这里的崇儒尚学之风,触摸到绵延千年的乡村文明根脉。庄寨承载着家族成员在不同历史时期的使用需求,也是他们的情感寄托,其价值不仅体现在庄寨建筑的物质本体,还包含其具有的依附于物质和空间的非物质文化,包括传统信仰、礼仪、技艺、习俗等。可以说,庄寨是永泰人世代的记忆与依恋的空间。

 

 

探访永泰仁和庄那天,天空灰蒙蒙的,仁和庄以巨大的建筑形态出现在我面前:湿漉漉的庄,青灰色的寨,又高又厚又长的围墙,微微上翘的屋檐层层叠叠的,很有层次感,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排场。大宅里挂着好多红灯笼,灯笼上交替写着“仁和庄”和“青石寨”。

 

这座大宅到底是“庄”还是“寨”?当地人给了我一个这样的说法:寨是大家都习惯的称呼,因为外墙是用青石砌成:而庄则是为了叫得有文化含金量。在人们印象中,庄多为建筑在山林田野间的住宅,是旧时皇室、贵族、地主在乡下的大片建筑物。叫庄的地方,都是大户人家的住宅或庄园。主人以“仁和庄”命名是有讲究的。《礼记》说:“上下相亲谓之仁。”孔子说“仁者爱人”,要遵循忠恕之道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而“和”则为和谐、平稳。“仁” 与“和”都是儒家崇尚的道德标准与精神品格,命名此庄为“仁和庄”,表达了主人对儒家文化的尊崇与传承,也传递了家族的家风家训。

 

 

穿过厚厚的青石寨墙,我走进190多年前的大厅堂。如果可以穿越时空,一定会看见长相差不多的张家三兄弟,坐在厅堂长长的条凳上,边喝茶边议事。张家三兄弟分别名叫张序捷、张序仪、张序光,是南宋爱国词人张元幹的后裔。三兄弟是随王审知入闽的梁国公张睦的三十代孙,张睦携四个儿子举族从河南光州来到福建,是入闽开基祖,梁国公的第九代就是爱国词人张元幹,千古名句“天意自古高难问”便是出自张元幹的笔下。

 

 

仁和庄张氏是有故事的家族。祖父张季良原居永泰同安村,18岁分家时家徒四壁,家当仅有一台石磨和两只老母鸭,张季良挑着一副破担子,靠磨豆腐养鸭子为生。他凭着勤劳本分,日积月累下来,竟置下田产数百亩,还捐钱为乡里修路铺桥,赢得好名声。张季良的儿子张行丰也是上行下效,生时创造无尽的财富,死后200年,依然被子孙奉为楷模,每逢中秋佳节,1000多位子孙争相祭扫坟墓,寄托崇敬与哀思。张行丰教子有方,培养的三个儿子个个出类拔萃,长子张序捷勤勉忠厚,负责经营田地山场,管理佃户:次子张序仪豪爽仗义,广于交往,擅长协调事务:三子张序光精明能干,专事营销。张家三兄弟建造仁和庄时,家族已坐拥千顷良田、百座青山。三兄弟不仅建起了仁和庄,还继承了祖辈的传统美德,募捐建起三捷石拱桥,,造福乡里。张氏一族遵循着“仁和”的为人准则,留下好口碑,以建筑遗产牢系传承“家文化”, 正是永泰庄寨的价值所在,也是百年老宅坚不可摧的精神内核。

 

 

深入青石寨,我发现它是一座极其讲究的庄案, 古厝内常见的厅柱,柱身大多上小下大,这是因为树木本身的生长形状,但青石寨内的厅柱粗且直,上下端直径基本相同。可见当年建寨人挑选厅柱木材时,选用树木的尺寸都要大于普通柱材,如此才能将其创得头尾均匀。青石寨最讲究的地方,还在于它对石材的选用。寨里的建筑用石多为青石辉绿石,不仅寨墙是辉绿石,进寨所见的台阶、天井和地面,也都是切割规整的辉绿石。专家介绍说,由于康乾年间“文字狱”盛行,“青石”又与“清室”谐音,因此清前期建筑中,对青石的使用相当慎重,少有人敢将青石铺在台阶和地面,唯恐被认为“踩清室于脚下”。青石寨能成为例外,是由于它修建于道光十年(1830),那时“文字狱”冤案渐少,民间风气日渐宽松。即便如此,青石寨也是永泰同时期庄寨中,唯一一个建筑主体大量采用青石的。

 

 

如果能够还原190年前的生存状态,你会发现青石寨有很强的防卫功能。进入庄寨内部,犹如进人迷宫,若有贼子闯人,必成瓮中之鳖,插翅难逃。围合式的家族住宅,占地超过6000平方米,并列的三大院落铺展得很夸张。青石寨以中轴线祭祖厅堂为核心,7个厅堂,378个房间,最多时住过300多人。大宅呈三进五落结构,每落的中央是厅堂,厅堂的左右两边都建有船屋,屋与屋之间有天井。寨里的最后一排有三层楼高,在这里曾办过私垫,如今还保留着教室和上课用的课桌椅,甚至还有一个供孩子们跳远的长方形沙坑,当然还有堆放家具的仓库、储存粮食的房屋,真可谓一应俱全。

 

站在青石寨天井里举头仰望,可望见一片被翘屋檐映衬的蓝天。天井是方形的,四周的屋顶围成一个圈,就如同仰望天际的一个窗,这就是“天圆地方”。从这个窗望蓝天,天际辽阔;接受从天而降的水,就接住了财富,雨水落在自家的院落里,这叫“肥水不流外人田”。我看见青石条铺成的地面上,左右各立着一个小石槽,以为是小水井,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灯柱石,在没有电灯的年代,仁和庄已经用上此物照明了。想着每当夜幕降临,高高的灯柱将整座仁和庄照亮,那是何等的气派。

 

 

守宅老人告诉我,厚厚的寨门是木制的,经过防火处理难以点燃。门是庄寨联络外部的通道,大门打开,庄寨与原野融为一体; 大门紧闭,一处庄寨就是一个独立的社区,一旦兵匪来袭,可以御敌于寨门之外。楼的顶部是一条很长的贯通走廊, 当地人称为“跑马道”,每隔一段就有一扇小小的斗形窗,窗子两侧是斜开的,既可以洞察外面的情况阻击兵匪,又可以防御外面的枪弹。在寨墙对角线的两端,还有两座碉楼,站在碉楼眺望,庄寨四周尽在视线之内,瞭望守卫作用相当明显。更不可思议的是,寨子里还有一个暗藏在深沟隐秘处的逃生通道,一旦寨子被土匪攻破, 主人可从暗道逃生,也可设下埋伏,抵御外敌侵人,如此场景真可以成为警匪片拍摄地。在屋与屋之间的天井下方,是前后相通、又宽又深的排水沟。这样宽大的排水沟,即使遭遇暴雨也能迅速排水,又可防止遇到不测、无力与兵匪制衡时,通过排水通道迅速撒离逃生。防御是为了安全,安全是为了更好地居住。

 

传统民居保护专家朱良文教授评价:永泰庄寨不仅是南方民防御建筑的典范,是农耕社会家族聚落生存的记忆,也是传统乡纳文化的载体。著名民居建筑专家黄汉民教授认为,永泰庄寨是福建寨堡的重要组成部分,有独特内在的特点,完全可以独立申报“世遗”。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戴志坚教授说,四梁抬井是永秦工匠独创,十字形受力减柱的方法绝无仅有,中国北方都没有这样巧妙的梁柱建筑,青石寨中鱼鳞片的风火墙,是他见过的最高级的设计,木头做的护墙板绝无仅有,这些都是永泰工匠独特的创造。福州大学建筑学院李建军教授做出如下定位:土楼以居住为主防御为辅,土堡以防御为主居住为辅,庄寨则是防御和居住并重。因此,永泰人在建造庄寨时,不仅考虑到军事防御功能,也将庄寨作为精神家园去营造,完整的功能布局、精湛的雕花刻镂、大气的挑高穿斗,这在我国防御性民居建筑中独一无二。

 

 

庄寨是一处活态属性的文化遗产。随着中国遗产保护、乡村振兴和文化复兴的不断推进,永泰当地族人纷纷出资出力修缮庄寨,已成立38个庄寨保护与发展理事会,在抢修庄寨本体、挖掘宗族文化、举办族亲活动、推动招商引|资、落地业态运营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。永泰诸多庄寨后人在“家文化”的影响下,-边走向城市谋求发展,一边回归乡村汇聚合力,共同参与庄寨的遗产保护和文化传承,在城与乡、家与国、历史与当下之间,透过一梁一瓦构建着关联和凝聚力。

 

庄寨在,凝聚力就在,“家文化” 也在代代传承。

 


 

作者介绍:黄锦萍,福建省歌舞剧院国家一级编剧,福建省作家协会理事。已出版诗集《桔黄色小伞》《女人与海》;散文集《铭心》《内心花园》,歌词集《青春风铃》《星光摇篮》等个人专著8部,文学及艺术作品多次获福建省优秀作品奖,突出贡献奖,全国征文征歌奖。曾担任福建省、福州市二百多台大型文艺晚会的策划与总撰稿;2010年参与策划、担任总撰稿的第五届全国特奥运动会开幕式大型文艺演出;2019年海丝国际电影节开幕式文艺晚会总撰稿;2021年担任第44届世界遗产大会开幕式演出总撰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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讲好乡村振兴故事(35)| 庄寨里的“家文化”

2023年9月20日 09:5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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