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乡青年的舞台

文_沉洲

 

屏南县熙岭乡龙潭村的陈忠业,大专毕业后,在福州某公司做平面设计师。2017年5月间,他发现村里微信群天天谈论“文创”。上下班路上的十字街头,楼顶竖有一面文化创意园广告牌,每天都会闯入他的眼帘。他暗忖:家乡又穷又破,也要规划这样的产业园?在农村可能吗?

 

他好奇,潜伏在群里不吱声。有天,他看到一条视频。一群人像蚂蚁一样,把村口的卖肉摊移走。那可是杀猪老板吃饭的家当,是什么力量让他从这个地方挪开?难道村里准备规划新村建设?

 

又出现一条视频,一座老厝里有几个木匠或劈或锯,有个中年男人说:“这座老宅太有诗意了,修好后,准备做书屋或咖啡馆。将来龙潭村要吸引很多艺术家来创业。”有人说,他是县政府聘任的传统村落文创产业项目总策划林正碌。

 

还有一条视频,是这个叫林正碌的大叔拍的。下游公益艺术教育中心起厝立扇,画外音是他激情飞扬的声音:“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工匠,他们用最原始的榫卯工艺,盖中国最有诗意的民族建筑。”陈忠业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。那众人吆喝、气吞山河的架势,让他突然感觉家乡有点让人憧憬。

 

烟雨龙潭村 梁红/摄

 

几个月后,他发现短视频里,有一堆人在修复好的老厝里“嗨”。一位时髦女子举着高脚杯敬酒,村里几张熟脸也嘻嘻哈哈地在画面里出现。不得了,这反差也太大了。忠业开始幻想,如果我在里面,该多有意思。

 

陈忠业内心躁动不安,一颗心早已飞回村里。揣着无数疑问,2018年春节前,他心急火燎地回村,马上去了随喜书店。在微信群里,那些修好的老厝、那些脸孔已经谙熟于心。

 

春节后的一天,陈忠业又去随喜书店,廊屋坐了一圈人。老厝认租者曾伟喊他过去,林老师问是谁,曾伟介绍是村文书的儿子。

 

然后大家继续聊,不知怎么就讲到了人生境界。

 

林正碌忽然扭头问,“人生有几大境界?”

 

陈忠业马上回答:“林老师说的如果是王国维的《人间词话》,那有三大境界。”

 

“你在哪个境界?”

 

“独上西楼,望尽天涯路。”

 

林正碌盯着他说道:“那你还不行。应该要‘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’。”

 

“那个境界是我要奋斗的目标。”

 

分手时,林正碌丢下一句话,“你不要走了,留在村里,跟着我学。”

 

陈忠业立马裸辞,公司押着的2000元年终奖也不要了。老板打电话来,被他婉拒。他跟父亲有过交流,知道林老师有号召力,还有学问。陈忠业心想,有林老师这样一个人,家乡未来可期。

 

一个月后,林正碌打电话让忠业去随喜书店。一见面,林正碌便道:“今后这几天,跟我跑工地。我给你发工资。”

 

眼下是学习阶段,给不给工资倒无所谓。钱这东西和价值画不上等号。他跟在林正碌身边,从一些微小细节做起。他发现“文创”乡建学问很深,自己也兴趣渐增,很享受这个过程。

 

村委让他当团支书,承诺一个月补贴1000元,因为暂时没村财,先欠着。后来,县公安局在龙潭村招聘辅警,村委把机会给了他,是对返乡大学生留在村里的一种补偿。

 

当时,钱这个事,陈忠业在心里纠结了一下,工资时有时无,没钱时他的内心非常挣扎。夏天接待朋友多,他拿卡便刷,等到刷不出来钱那一刻,他开始急了。他心里仿佛有两个人在打架:我是继续留在村里,还是出去挣点钱再回来?

 

陈忠业向朋友借了500元钱,去福州投靠姐姐。第二天他找开水果店的朋友,想了解一下朋友的状态。陈忠业看朋友整天守在店里,客人来电话,马上送货上门,接触的人也很无聊。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生活;回原先公司,看一群人猫在那里“咔咔咔”地敲键盘,他也不想再过这种日子;再去找另一个开理发店的朋友,人家手上都在忙活,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,嘴里聊着的和村里完全不是一码事。

 

待了15天,陈忠业心里平复下来。他想通了,回到村里。他灵机一动,联系以前做设计的同事,开口道:“小陈如今在农村,没钱吃饭。分点单来做,赏口饭吃。”这样QQ上来来去去,晚上干活,白天走走看看,一个月能挣个三四千元,感觉在乡村生活也游刃有余。到了次年2月,林老师忽生一念,要他去公益艺术教育中心学画,下令年底超过应群加。应群加是一位玉树藏族同胞,跟林正碌学画五六年,超写实画得有板有眼。陈忠业初生牛犊不怕虎,话脱口而出:“超过他,没问题啊!”

 

之前他曾经画过,心里想,应群加写实那么强,我画抽象超过他。他画了一张《夹缝》,那完全是自己迷茫心态写照,不知道该怎样融入“文创”大环境。橘红色大底上拱出几道不规则黑色块,感觉是夹缝里蜕变出来的新生。接下来又画了《迷》《花花》,冷暖调子的不同用色,体现了他回村三个阶段的不同心境,心情与笔触、色块和图形交融到了一起。

 

此事林老师有“预谋”,看他画得感觉不错,便让他当艺术教育中心助教,管理画室。这回工资明确,一个月2000元。回村以来,忠业第一次有了固定收入,温饱问题不愁了。忠业把设计外单辞掉,全副精力学习“乡建”知识。

 

2019年,龙潭筹划办“千年一遇”美术展,这在村里是史无前例的大事。除了作为参展人和义工,忠业还是策划小组一员。他负责原村民方面事务。毕竟人生头一遭,很多原村民扭扭捏捏,不好意思把画拿出来。他挨家挨户上门,把画搬到美术馆,做表格登记拍照。一部分村民不知怎么取名、写简介和创作感悟,他逐个去交谈,再整理出文字。这次美术展是他第一次深度介入村里的“文创”工作,触动很大:原来新村民和原村民可以配合得如此默契,没有城里人和乡下人之分,好像一家人,还把事情做得这么棒、这么成功。

 

陈忠业(第一排右一)与龙潭村新老村民、外国友人在其祥居交流合影。

 

有一天,村里来了一批外省到龙潭学习乡村振兴经验的客人,林老师接待其他团队分不开身,赶鸭子上架让他去。他便把在林老师身边耳濡目染的理念,加上自己理解讲起来——“开展文创需要人文环境来支撑,把人才留住,再做产业发展。我们村从农民学画这个点切入。农民凭什么能享受雅致的艺术?这个亮点比较新颖,能吸引人。你们四川土地广袤,不像我们这里聚族而居。发展要结合本村优势,平原有平原的好处,山地有山地的特点,不能照搬现成经验。每个地方都有吸引人的亮点,到底是什么?以什么方式把村民的情怀调动起来,再吸引城里人来?肯定会有一些优势等着被发现。我们所处的是新经济时代,各种地理和人的价值被解放出来。重要的是信息,一定要激活信息管道。我们村学画的目的,是让村民产生自信,激发参与感、荣誉感。村民没有转型,你这个老房子要租给别人,会有很多障碍。外来人看到村民一个个自信十足,也会觉得未来可期。如果看到村民表情木然,他们也不一定敢来……”

 

龙潭村西溪两岸 峥嵘/摄

 

后来,香港导演招振强看好龙潭的文创氛围,驻村开展“人人都是电影人”公益教学。排演舞台剧《美哉龙潭》时,需要新老村民一起参与,原村民演员基本都是陈忠业物色的。那台音乐剧让很多人对龙潭刮目相看,村民们也很兴奋,自己邻居放下锄头,从田间地头回来怎么就上台演出了?农民们除了看热闹,有人还专门看演技。舞台下,有人说:“他这个台风还不错啊,说话不会卡。”“喂,很有胆量呀!”“他演得太假了,我上比他强。”……还有一部分村民看得入神。《美哉龙潭》演完一个月,陈忠业还接到村民电话,说以后有演出一定要叫上他。

 

陈忠业好强。近几年新村民开始玩抖音,粉丝积攒很快,拿个手机在那里拍拍、剪剪、发发就能赚到钱。陈忠业不服气,原村民里他第一个做抖音。他要带头,让原村民看到锦绣前程,和新村民一起跃上新经济潮头。

 

他把剪抖音视频当成了生活常态,以“乡村小子”的抖音号,宣传龙潭村风光,做了两个月,粉丝加起来也有两三万,音浪能赚到两三百块钱。他还分析自己抖音涨粉和成为爆款的原因,寻找可持续的定位和人设。

 

小时候陈忠业个头矮小,念高三时忽然蹿到一米七,因为长得太快,营养没跟上,脸颊有块地方毛孔灰黑。家人让他去美容一下。

 

陈忠业神气道:“这没必要吧!哪天出名了,它就是我的标识。”有这样的心智和自信,对一个二十来岁的返乡青年而言,在今后乡村振兴舞台上占一席之地,就像他爱说的那句口头禅——未来可期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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讲好乡村振兴故事(二)|系列报道⑤回乡青年的舞台

2024年4月15日 15:3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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